厚熊秀年阿嬤的廚房

文‧圖 / 愚人之友基金會 郭怡君 實習生

我欣賞秀年阿嬤在這樣的老後,有這樣的一個廚房。

秀年阿嬤的廚房不大卻乾淨整齊,窗明几淨。那兒有著她做家務的細心認真,和彷彿與生俱來的—在廚房裡掌握大局的直覺。這個廚房是這一家子所共有的,無論是高齡退休的先生、中年時嚴重車禍導致腦損傷的女兒,抑或正值青壯年在社會奮鬥打拚的孫子,都能在廚房的餐桌上,吃到一口回到家的溫暖。

某日上午,秀年阿嬤像往常一樣走進厚熊照顧咖啡館,才剛坐下來準備量血壓,自己卻小小聲的,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,對我說,她還一直在想著,她家廚房裡那鍋還正在熬煮的蘿蔔湯。我聽完後跟著阿嬤一起笑了。阿嬤很有責任感,做事很細心,為了全家的伙食還沒完成而掛心。

阿嬤擔心獨自在家的阿公不知道會不會記得要關火。後來量完血壓後,阿嬤決定要回家看她的那鍋湯。阿嬤邀請我跟她一起回去,並領著我一路走進廚房。我感到非常榮幸,看到了好乾淨的一間廚房,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,桌面跟地面和流理台的檯面也都乾乾淨淨,沒有一般廚房裡會有的五味雜陳,就如阿嬤的個性,做任何事或參與學習的過程,都要井然有序。

當我欣賞著廚房時,阿嬤已經開始動手在處理準備好的食材的調味,和她掛記著的蘿蔔湯。看著流理台上備好的食材,我忍不住想拍照,在徵詢了阿嬤的同意後,我拍下了一張照片。照片裡龍鬚菜的上面有一顆蒜頭,茄子一條一條的切好,旁邊的碎肉、辣椒、蔥薑蒜,是要佐茄子的配料。我忍不住讚嘆秀年阿嬤很會安排和計畫,把廚房的事務準備得有條不紊。

阿嬤俐落的一邊準備調味料一邊說:「加鹽、加胡椒,再加一點健康的味精,這樣就好了。」我說:「好了?不用試味道嗎?」阿嬤說:「我都沒有在試味道的。」說完,阿嬤舀起一瓢湯請我試試,因為我吃素所以不方便試,阿嬤於是自己喝下那一瓢,喝完說:「嗯,剛剛好。」一臉淡定的滿意。從中更加將高齡長者們的經驗在日常中展露無遺。

在跨八奔九的年紀,秀年阿嬤仍然悉心照料著同住家人的三餐,每天預劃著三餐與家務,並在時間隙縫中逐一完成。身為家庭主要照顧者的職責,並沒有隨著年紀已達社會退休的年齡而榮退。每天一早打理好中午的食材,就趕忙到厚熊報到,經常因為才剛洗完菜而雙手冰涼,雖然嘴裡嚷著忙,卻不見秀年阿嬤的怨言和疲憊,相反的,還有著一顆爭取學習機會和認真積極學習的心。雖然年事已高,卻仍然在每天忙碌的家務中接受鍛鍊,肯定是這樣,才讓秀年阿嬤給人人老心不老的深刻印象。

阿嬤到厚熊學習已經有近四年的時間。當初會來到厚熊,主要是身為主要照顧者陪伴女兒來參與學習,實際陪同之後感受到厚熊的溫度,也覺得這裡是一個非常好的社交場域,所以想來一同參與學習。但為了照顧到先生重視飲食、只吃阿嬤煮的需求,以及顧及先生較內向不喜社交的性格,起初秀年阿嬤想到厚熊學習的心願並沒有很順利,是在歷經了和先生的多次溝通,以及預留好中餐準備的時間,解決了先生的飲食問題之後,才緩解了一些阿嬤要外出學習而擠壓到家務的時間,導致與先生的衝突。最後,是以陪伴女兒學習之名,才獲得了先生的同意和支持,實現了秀年阿嬤希望能持續到厚熊參與學習的心願。

我們感受得到圍繞著同住家人的需求、能夠把家人照顧得穩妥的秀年阿嬤精神有光,但偶而我們也曾不經意地聽見阿嬤幽幽的說,已經習慣圍繞著家庭打轉,不太有自己的生活,像這樣子還不知道要做到哪一天。在秀年阿嬤溫厚的性格下道出的些許無奈,反映出高齡長者背負著性別框架下的女性角色,在家庭中失去自己的心理困境,同時得面對在邁向超高齡社會的進程中,身為所謂「家庭主要照顧者」、「超高齡照顧者」的生活挑戰,很可能免不了也需要承受在處理繁瑣家庭事務下,所引發的高壓以及壓力導致身體不適的症狀。

根據艾瑞克森的社會心理發展階段,六十五歲至死亡階段的發展任務為回顧,核心的議題是:對成為我自己的過程是否滿意。秀年阿嬤的廚房,既是她窮盡一生的舞台,或許也是她一生的牢籠,展現她的能力與自信,禁錮了她想在家庭關係中自由做自己的心。

曾經,阿嬤表示到厚熊學習的自己改變很多,特別是當在家還是會和先生有摩擦和衝突的時候,阿嬤開始會捍衛自己的權益。即使曾經有一段時間,阿嬤不小心跌倒手腕骨折,受了傷的秀年阿嬤仍然表現出想到厚熊上課的積極態度。

厚熊,一個提供學習和社交的地方,隱藏在日常的巷弄裡,與秀年阿嬤的廚房就只隔著一條巷弄,在彼此的斜對角。阿嬤常掛在嘴上,說厚熊是她的第二個家。

阿嬤的堅毅和一身扛起的責任心、那曾經不經意幽幽道出的內心話,以及身體各部位明顯或不明的疼痛,其實是在訴說著,性別議題在高齡長者的世界裡—老而不退,甚至會在高齡長者的身心議題中,成為長期助長身心疾病的隱形推手。

秀年阿嬤至今仍然維持著在她的廚房與厚熊兩處奔忙的生活樣態。但滋養高齡者女性「成為自己」的溫床,已看見在阿嬤身上所種下的種子,發了芽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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